农道思考

刘永学:临武行

2021-08-20   刘永学


到临武去看看,是一个多年萦绕于心的愿望。


数年来我曾多次到过郴州,但都与临武擦身而过,缘悭一面。直到上个月,应朋友之约,确定行程,不日而行。


虽说我没到过临武,但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。读古籍,阅史书,临武的掌故史实常常映入眼帘,不邀而至。《水经注》记载:“县侧武溪东,因曰临武县。”史志曾记:“楚南部邑之最古者,莫如临武。”大凡古老的地方,就会产生神话;事过经年,就会演变成传说;传说到了今天,就会变为一个个故事。试想,置身于临武的山光水色中,夜幕中一轮圆月散发着清辉,月华中的花朵淡淡复浅浅,水塘沟渠边蛙鸣虫吟,束束柳丝在眼前轻抚,像五线谱的旋律,谱写出古今相连的歌吟,胜景如斯,岂不美哉?


也的确如我所愿,车到临武,如入画图。县治不大而山水形胜,粉黛若新。屏山献青,画峦滴翠,空山无人,水流花开。清晨薄雾冉冉,山水隐约其中,如丹青之写意;朝阳初升,雾散云消,泉石一新,纤毫毕现,若国画之工笔。口口山塘星罗棋布,波光粼粼,松吟禽鸣,令人精神一振,耳目一新。


好山好水,必产珍禽,临武的珍禽是鸭,其数量之多、之众、之广、之密,在当地禽类再无可比肩者。“桂林山水甲天下,临武山水鸭天下”,这句话不少人耳熟能详,但身临其境,看到鸭群似浪,鸭阵如云,还是受到深深的震撼。


中国养鸭的历史久远,《尔雅》载,伏羲氏张网捕鸭,当时将野鸭称之为凫,家鸭称之为鹜,几千年来,中国培育出无数优良鸭子品种。汪曾祺写过高邮麻鸭,老舍先生对北京烤鸭津津乐道,巢湖鸭、东莞鸭、连昌鸭、荆江鸭等等亦久负盛名。然而,在为数众多的鸭子品种中,临武鸭能够在中国的八大名鸭中一枝独秀,这当中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诀。


临武人善于言谈,都是会讲故事的人。他们说临武鸭是天宫神鸭,这话自然可以姑妄听之。又道舜帝南巡,见野鸭游于溪间,手指轻点,一道银环便套于鸭颈,从此流连临武,世代繁衍。此说固然神奇,却实实在在道出了临武鸭的特点:白环曲颈、短钩硬喙、脚掌粗大、神采奕奕,品相非常。唐代刘禹锡也爱鸭,说:“汴水东流虎眼文,清淮晓色鸭头春。”这些传说和诗文说的是鸭子的神韵,却没有言明其核心和本质。“尚未出炉已飘香,三分已醉味芬芳。入口爽脆沁心脾,食过多时留余香。”临武鸭作为一道美味佳肴,能入此化境才是受到人们追捧和喜爱的内在原因。


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”行走在临武的山水之间,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,田畴小道间,到处可见袖风担日的养鸭人。清代的李渔闲话美食无人可匹,讲到家禽味美的要诀:“野味之香,香于草木为家而行止自若,是知丰衣美食,逸处安居,肥人之事也;流水高山,奇花异木,香人之物也。”李渔所言的核心要义,道出了禽类味道鲜美的关键要素在于生态和放养。至于说到鸭子“诸禽贵幼,而鸭独贵长”,这就进一步阐明了养鸭奥妙的不二法门,除了环境的因素之外,鸭子的生长周期要足够长。眼前临武鸭的放养模式,与李渔所言如出一辙,行之于山野,戏之于清波,食之于鱼虾,归之于天然。阡陌间,但见一放鸭人穿蓑衣,肩长竿浩歌而来,便问他所养的鸭子耗时需要多长时间?放鸭人笑答:“少则七十二天,多则百日。”言罢,一挥长竿,款步而去,鸭群浮动,禽鸣四起。这情景倒让我联想起一件旧事,在宁夏草场上,路遇到牧羊人,说他放的羊吃的是冬虫夏草,喝的是矿泉水,故而不腥不膻,其举止神态,和我见到的养鸭人无异。奇山秀水间自有灵异,这灵异,渗入人们的血脉,就是满满的自信,有了这种自信,何愁地丰鸭美,名扬千里。


《金瓶梅》中的鸭馔铺陈得丰富,计有烧鸭、水晶鸭、糟鸭、炙鸭、熏鸭、腊鸭、卤鸭、鸭脖等等。《红楼梦》里黑山村的乌庄头给宁国府贡上的年货,便有活鸭和风干鸭各二百只,所以才有了贾母的鸭粥、黛玉的鸭脯、湘云的鸭头、诸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桌上的酒糟鸭子。那年月的鸭宴是富人的专利,穷人们食不果腹,一饭温饱尚且难求,肉食之盼实难企及。往昔已矣,而今国富民丰,“誉满中华临武鸭,肉嫩味美人人夸,昔日王宫侯门宴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得益于现代科技的发展,今日的临武鸭无论是色香味还是繁多的品种,已是古人之作望尘莫及。我在临武听到的民谣,既是临武养鸭人发自内心的自豪,亦是人民生活欣欣向荣的真实写照。


临武人聪慧,给当地的鸭子起了个非常响亮的名字:舜华临武鸭。这个实在不简单,集神话传说故事于一身,既有丰富的内涵,又极大地拓展了人们的想象空间。其言称舜华,自然闪烁着舜帝的熠熠华彩,但并不仅仅于此,六亿神州尽舜尧,毛主席眼中的上帝就是人民。人民的伟力无穷,能够创造的奇迹亦永无穷尽,临武鸭能够香飘中国,走向世界,成为一个民族的品牌,这实在值得每一个临武人由衷地骄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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